摘要:蕭軍作為魯迅衣缽繼承人之一,在魯迅的指導和影響下,倔強的生命意志和生命力量是蕭軍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主題。魯迅的一些精神話語、或經由魯迅為**的部分五四精神傳統(tǒng),已經滲入了蕭軍的話語和行為方式之中,并充分表現(xiàn)出蕭軍自己獨特的人生體驗和豐富情感。
關鍵詞:魯迅精神,蕭軍小說,創(chuàng)作影響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是魯迅對于農民以及所有愚弱的國民的基本態(tài)度。魯迅在自己的小說中,表現(xiàn)了中國舊式農民文化心態(tài)中的愚昧、麻木、自私、保守的特性,一種缺乏清醒的自我意識的精神狀態(tài)。農民身上的這種痼疾,直接地束縛著中國農民的靈魂。蕭軍也在魯迅那里得到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熏陶和滋潤。徐玉諾是蕭軍走向魯迅精神的帶路人,在他的引導下蕭軍把魯迅作品看作是自己的精神食糧和思想武器。
一、魯迅文學創(chuàng)作精髓對蕭軍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
“離去——歸來——再離去”是魯迅小說情節(jié)、結構的模式之一。也稱為“歸鄉(xiāng)”模式。無論是《祝!贰ⅰ豆枢l(xiāng)》,還是《在酒樓》、《孤獨者》,敘述者在講述他人的故事(如祥林嫂的故事,閏土的故事,呂緯甫、魏連殳的故事)的同時,也在講述自己的故事,兩者互相滲透、影響,這些歸鄉(xiāng)者一直在為生活而“辛苦輾轉”,卻失去了精神的家園。蕭軍不僅自己天性酷愛自由、冒險與漂泊,而且還把對它們的偏愛投射于作品中。他寫的《同行者》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流浪小說”。在作品中,作者通過“我”與一個陌生的行路人的一段同行,生動地刻畫了一位具有美德美情、俠肝義膽的流浪漢形象,具有魯迅早期的漂零者的形象和情調。在長篇小說《第三代》中,蕭軍寫的幾組人物形象也體現(xiàn)出漂泊流浪的氣質精神。一組是凌河村的農民,如井泉龍、林青及兒子林榮、汪大辮子的人生經歷亦同樣呈現(xiàn)出“去——來——去”式的漂泊特征,也具有“漂零者”的特點。另一組人物是小說所寫的“胡子”。這些“胡子”脫離了土地和舊世界法律規(guī)章道德倫常的束縛和羈絆,自由自在地在人生路上漂泊,胡子首領海交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是“綠林”生涯和漂泊、自由、闖蕩、抗爭精神的化身。甚至蕭軍的寫東北抗日生活的長篇小說《八月的鄉(xiāng)村》,從宏觀上看,抗日義勇軍在山村、山林中不停地行進與戰(zhàn)斗,也是一種“漂泊”。
倔強的生命意志和生命力量是蕭軍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主題,這和魯迅“反抗絕望”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題有著相通之處。蕭軍的小說表現(xiàn)了東北民眾在面對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性壓迫環(huán)境時皆表現(xiàn)出絕不屈服的生命態(tài)度,表現(xiàn)出執(zhí)著的生命意識和倔強的生命力量,充滿著野性。關于野氣,蕭軍在給魯迅先生的信中,問他對自己的“野氣”如何看法。魯迅回信中說:
……不要故意改。但如在上海住得久了,受環(huán)境的影響,是略略會有些變化的,除非不和社會接觸。但是,裝假固然不好,處處坦白,也不成,這要看是什么時候。和朋友談談心,不必留神,但和敵人對面,卻必須刻刻防備。我們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脫掉衣服,但上陣要穿甲。您記得《三國演義》上的許褚赤膊上陣嗎?中了好幾箭。金圣嘆批道:誰叫你赤膊?并且告訴他,文壇也是如此,“以后關于不知道其底細的人,可以問問葉(指葉紫——作者著)他們,比較的便當。”[2]
蕭軍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就是通過一種強悍獷烈的心理和性格狀態(tài)體現(xiàn)出來這種野氣。而這種心理和性格狀態(tài),又往往通過語言、行為方式體現(xiàn)出來。蕭軍小說在人物塑造上就體現(xiàn)了與社會壓迫環(huán)境搏斗中表現(xiàn)出地火狂風、排山倒海般巨大激情和力量的“雄強型”人物群像。如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中的鐵鷹隊長、《第三代》中的井泉龍和劉元等就是這樣的形象。
《八月的鄉(xiāng)村》作為“奴隸叢書”之一種,于1935年7月自費出版,書前是魯迅先生寫的序。魯迅序中指出《八月的鄉(xiāng)村》之好處在于:“作者的心血和失去的天空、土地、受難的人民,以至失去的茂草、高粱、蟈蟈、蚊子,攪成一團,鮮紅地在讀者眼前展開,顯示著中國的一份和全部,現(xiàn)在和未來,死路與活路。凡有人心的讀者,是看得完的,而且有所得的。”[3]奴隸叢書出版之后,魯迅斷言,《八月的鄉(xiāng)村》不僅“不容于滿洲帝國”,也將“不容于中華民國”[4]!栋嗽碌泥l(xiāng)村》、《生死場》很快就遭當局的查禁。一些嗅覺靈敏的御用文人,不僅對奴隸叢書進行惡毒的攻擊,而且陰險地向當局告發(fā)了二蕭、葉紫和魯迅四人。在三位作者受到攻擊的情況下,魯迅當即寫信給葉紫并對他們給予鼓勵:“對于小說,他們只管攻擊去,這也是一種廣告。總而言之,它們只會作狗叫,誰也做不出一點這樣的小說來。這就夠是他們的死癥了。”[5]當局對奴隸叢書的查禁和御用文人的攻擊與迫害,正說明了奴隸叢書對社會影響之巨大。《八月的鄉(xiāng)村》在不到一年之內連續(xù)再版五次,并很快被譯成俄、英、日、德等數(shù)國文字,在世界上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蕭軍也受到國際文壇的矚目。
由于與魯迅晚年的那段親密交往,作為魯迅衣缽繼承人之一,魯迅的一些精神話語、或經由魯迅為**的部分五四精神傳統(tǒng),已經滲入了蕭軍的話語和行為方式之中。像魯迅的決絕精神,仿佛一個茫然而又自信的過客,拒絕一切停息的誘惑,以此體驗生命價值,而不愿以麻木和自娛來消磨時光,其片面而又深刻的人生選擇,有時甚至到了自虐般的激烈程度,在蕭軍身上,是不難找到對應點的。
二、蕭軍的小說創(chuàng)作
以1933年10月出版的散文小說合集《跋涉》中所收的蕭軍6篇小說為代表,是蕭軍小說創(chuàng)作的初期階段。小說集中《孤雛》、《桃色的線》、《燭心》等3篇作品,都以小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為主人公,描述他們的不幸遭遇與痛苦生活。《桃色的線》中的星和朗都懷有“亡國”之痛的愛國青年。他們寧可拋棄反動軍隊的舒適生活,而去忍受饑餓與煎熬,顯示了正直的知識分子不為窮困而折腰的豪氣!稜T心》依然表現(xiàn)了對知識分子命運的關懷。春星靠賣稿子為生,在他的腦海中,只有“文章……稿費……文章……稿費”。他所說的自己只能用寫文章“騙”點稿費,同樣是一種不平之言。那篇《孤雛》較之《桃色的線》與《燭心》,同是表現(xiàn)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苦難生活的作品,在視野上則有了擴大。它所反映的生活圈子已經從小旅館擴展到軍校,并接觸到舊社會的某些黑暗角落。上面3篇以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為主人公的作品滲透著蕭軍對舊世界的強烈不滿,作者努力挖掘他們潛在的反抗精神。這種反抗,已經從內心的詛咒發(fā)展為公開呼喊,這是作品中值得注意的發(fā)展軌跡。
發(fā)表于1933年的3篇作品,蕭軍的視野擴大了。他跳出了個人生活的圈子,開始把筆觸從正直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逐漸移向勞動人民!哆@是常有的事》算是過渡性的作品。兩個體弱的老人,以劈木柴為生,他們企圖用體力來和青年人競爭生存的權利,結局只能以失敗而告終。作品表現(xiàn)了對勞動人民命運的關切和同情。但在對造成勞動人民生活貧困的原因及反抗意識的挖掘方面,卻還沒有邁出新的一步。到了《瘋人》、《下等人》,新的因素終于出現(xiàn)了。作品已經從對勞動人民的同情以及對他們優(yōu)秀品質的贊頌,開始接觸到造成勞動人民貧困的社會根源——階級對立的現(xiàn)象,反映了他們反抗意識的覺醒!动側恕分械寞側瞬⒉皇钦嬲寞側,而是個清醒的舊世界的叛逆者。他不相信只是保護資產者和特權者利益的上帝,他不需要慈悲、賜舍與同情。因為他清楚,那不過是統(tǒng)治階級進行剝削的手段。這是一個全身充滿了復仇與反抗怒火的“瘋人”。在大街上,他控訴著人間的不平;在公園里,他要尋找久別了的春天的影子。這樣的瘋子,其下場自然只能被送到了瘋人院。這就是生活在日本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下被稱為“王道樂土”中的廣大東北人民的處境。小說在結尾意味深長地作了這樣的描繪:一個“瘋人”被抓走了,但是“閃著灰暗顏色眼光的瘋人們,在一家百貨店的窗壁下,又出現(xiàn)了兩個……”反抗的火種是撲滅不了的,這顯示蕭軍在這篇作品中思想的升華。在《下等人》中,這種反抗精神又有了新的超載。小說正面寫到工人階級以行動展開的斗爭。這在蕭軍的創(chuàng)作中還是第一次。工人于四無緣無故地被捕,激起了群眾極大的憤怒。他們不再停留于詛咒、呼號,而是舉起了斧頭,準確地砍入日偽反動統(tǒng)治階級的爪牙署長王國權的頭顱,仇恨的火種終于在暗夜中點燃了起來。
《羊》和《江上》是蕭軍繼《八月的鄉(xiāng)村》后寫成的兩個中短篇小說集,是他小說創(chuàng)作成熟的標志。《羊》收有《職業(yè)》、《櫻花》、《貨船》、《初秋的風》、《軍中》和《羊》6篇;《江上》收有《鰥夫》、《馬的故事》、《江上》和《同行者》4篇。兩個小說集的創(chuàng)作視角都集中體現(xiàn)這個底層世界中人民苦難的生活!堆颉愤@部小說集的每篇小說無不如此!敦洿分械乃謧,那個發(fā)育不完全的小水手,那個怕要挨不到碼頭的老年人或在窒息的空氣中暈倒,或在繁重的勞動中累病,成年累月地在海上漂泊著!冻跚锏娘L》中的小印刷工人們,每天要干16小時,而且時刻擔心被工廠開除!堆颉分械哪贻p農民,只是為了給母親治病,偷了兩只羊,就被投進了監(jiān)獄,以致被折磨而死。《軍中》我們看到老號兵由于早吹了5分鐘號,被打得血肉模糊,幾次昏厥了過去;我們聽到馬夫由于沒有將韁繩吊好,跪在磚地上受到連長的馬鞭狠命地抽打而發(fā)出的嘶嚎聲。在《江上》這部小說集中,蕭軍依然把他的筆觸集中在東北淪陷前后的社會眾生相身上!饿姺颉分械闹魅斯鸷,一個勤懇而又本分的看林人,整整10年為地主栽樹護林。他的愿望是極其自然的,要有老婆、兒女和可以足夠耕種的莊田。在悲愴的牧笛聲中,他度過了人間的40年。
以上所有這些作品,向我們展示了這個底層世界的一幅幅悲慘的畫面。這是不公平的世界。不管是日本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下的東北淪陷區(qū),還是在國民黨反動派統(tǒng)治下的國統(tǒng)區(qū),都是如此。其代表者是那些當了走狗的獨眼偵緝隊長,是看管公園的日本人,是心狠手毒的趙連長,是以偽善面貌出現(xiàn)的于舉人和騎著大馬、雇著炮手的少東家于四,是在日本特務機關里有差使的印刷廠里的黃所長,是汽車里挾抱著女人的闊老和闊少,所有這一切黑暗勢力以及在這背后支持著他們的當權者造成了底層人的不幸,從更大的空間反映廣大人民群眾的苦難生活,成為《羊》和《江上》兩部小說集在思想內容上的最突出的特點。這些在“五四”以來的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已經反覆出現(xiàn)過的內容,由于其題材中的絕大部分都取自廣大讀者還不十分熟悉的淪陷前后的東北社會生活,這就使這些作品有了新的意義。
參考文獻:
[1]《魯迅全集》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86頁。
[2]《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96頁。
[3]《魯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96頁。
[4]《魯迅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6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