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洲，位于長江中下游鄂東北地區(qū)，古屬楚地，是武漢市通向大別山區(qū)和江淮地區(qū)的東大門，也是蘇、皖、贛進(jìn)入中部武漢、湖北的水陸要沖之地。關(guān)于新洲方言的 歸屬，趙元任等先生在民國三十七年出版的《湖北方言調(diào)查報告》中把新洲當(dāng)時所在的黃岡方言劃入“楚語”區(qū)，并把楚語區(qū)與江淮官話區(qū)、西南官話區(qū)、北方官話 區(qū)、贛語區(qū)四區(qū)并立[1]。這一方言地區(qū)的方言歸屬，直到《中國語言地圖集》出版以來，學(xué)術(shù)界仍有不同看法。近年來，學(xué)者一般認(rèn)為新洲方言歸為江淮官話黃 孝片[2]。
　　摘要：新洲方言屬于江淮官話黃孝片。新洲方言中表被動的“把”及其擴(kuò)展形式“把得”具有明顯的地方方言特征。文章闡釋了“把”的詞性特征、語義特征，并對“把”的擴(kuò)展形式“把得”進(jìn)行了具體分析。

　　關(guān)鍵詞：新洲方言,表被動,把得

　　新洲處于江淮官話分布區(qū)域的最西端，是江淮官話與西南官話的邊界。新洲方言中表被動的“把”具有明顯的地方方言特征。

　　一、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動詞性色彩濃厚

　　新洲方言中表示被動的詞有“把”、“叫”、“盡”、“被”等，其中，“把”用得最頻繁，最廣泛。有學(xué)者將“把”稱為被動標(biāo)記[3]。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動詞色彩較濃厚，并不是完全虛化的被動標(biāo)記。如：

　　（1）杯子把細(xì)伢兒搭了。（杯子被小孩子摔了。）

　�。�2）菜把豬吃了。（菜被豬吃了。）

　�。�3）錢把他拿去了。（錢被他拿去了。）

　�。�4）他把狗咬了。（他被狗咬了。）

　　這些句子的“把”后都可以加“得”變成：

　　（5）杯子把得細(xì)伢兒搭了。

　　（6）菜把得豬吃了。

　�。�7）錢把得他拿去了。

　　（8）他把得狗咬了。

　　不過，加“得”與否對于上面各個句子意義是不一樣的。如（1）、（2）、（3）、（4）句中的“把”是介詞，介引出施事主體“細(xì)伢兒”、“豬”、“他”和“狗”。（5）、（6）、（7）、（8）句中的“把”更像是動詞，而“得”是介詞，介引出施事主體“細(xì)伢兒”、“豬”、“他”和“狗”。我們認(rèn)為，新洲方言中的介詞“把”表被動應(yīng)該是由動介結(jié)構(gòu)表被動的“把得”省略而來。“把得”中的“得”是介詞，那么“把得”中的“把”分析成動詞就更適宜了�？赡苄轮薹窖灾邢扔斜肀粍拥�“把得”，然后逐漸演變成“把”表被動。如果結(jié)論成立，新洲方言中的“把”動詞色彩就十分濃厚。目前，新洲方言“把”、“把得”表被動并存。新洲方言的“把得”中的“得”一般可要可不要，而且念輕聲，在語流中因?yàn)榻?jīng)濟(jì)原則經(jīng)常省略掉。

　　在實(shí)際運(yùn)用中，“把”身兼數(shù)職，既有動詞“把與、給”義，又有介詞“處置、介引”義。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應(yīng)該來自動詞“把與”義，而“得”的功能是明確“把與”的對象，引出施事，強(qiáng)調(diào)受事和施事之間的關(guān)系。這一點(diǎn)，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字句和普通話的“被”字句是不一樣的。試比較：

　�。�9）蘋果被老鼠咬了。——蘋果被咬了。

　�。�10）蘋果把得老鼠咬了。——蘋果把得咬了（﹡）

　　普通話中“蘋果被老鼠咬了”可以省略“被”后的施事，而（10）句新洲方言中的“把得”后的施事是一定不可以省略的。這緣于普通話中的表被動的“被”和新洲方言中表被動的來源不一樣。普通話來源于“被”的“遭受”義，而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來源于動詞的“把與，給與”義。我們可以將新洲方言“把”表被動的結(jié)構(gòu)概括為：A把BV了。從語義上，新洲方言“把”就是使A事物向B事物發(fā)生遷移（把與），“把”后一定要有一個特定對象，以完成這種事物之間的遷移。因此，新洲方言中的表被動的“把”后不能像普通話一樣省略施事成分。為了強(qiáng)調(diào)A和B之間的關(guān)系，新洲方言就在“把”后加上有介引功能的“得”。隨著語言的發(fā)展，在不需要區(qū)別歧義的情況下，“得”可以念得輕短，甚至省略。

　　新洲方言中表被動的“把”，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被動標(biāo)記，它表被動的語義很受限制，這與它的動詞性色彩濃厚有關(guān)，“把”由動詞向介詞虛化還不完全、不徹底。

　　二、新洲方言中表被動的“把”的語義闡釋

　　普通話中的“把”有凸顯焦點(diǎn)的功能，“把”后面的直接成分往往是被凸顯的對象。新洲方言的“把”也有此功能。如：

　�。�11）他把作業(yè)做了。（作業(yè)做了，其他的事沒干）

　�。�12）你把瓶里的水哈（全）喝他（喝掉）。（只能喝瓶里的水，茶壺里的水不要動）

　�。�13）他把衣服上的油漆洗了。（油漆洗了，其他的東西洗不掉）

　　例句中都用了“把”，相應(yīng)的“作業(yè)”、“瓶里的水”、“汽油”等都是凸顯的重點(diǎn)，在語流中，這些成分往往相對重讀。括號中的內(nèi)容具體交際中常常不說，但因?yàn)?ldquo;把”的焦點(diǎn)凸顯功能在起作用，人們很自然地就會獲得括號里的信息。（11）、（12）、（13）句都是處置句，這些句子可以通過改變語序來改變凸顯成分。如：

　�。�14）作業(yè)把他做了。

　�。�15）瓶里的水哈把他喝了。

　�。�16）衣服上的油漆把他洗了。

　　普通話沒有這種變換，新洲方言改變語序后的句子語義基本沒有變，只是“把”凸顯的重點(diǎn)變了，三個句子凸顯的全是施事成分“他”，且三個句子都成了新洲方言“把”表被動的被動句。為什么普通話的“把”不能變化呢？大概是因?yàn)槠胀ㄔ挼?ldquo;把”的處置對象或者說凸顯對象只能是受事，只能是有處置能力的主體或者說是施事來完成對受事的處置。普通話中的“把”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處置標(biāo)記。而新洲方言中的“把”始終擺脫不了動詞“把與、給與”的影子。其實(shí)，普通話中動詞色彩濃的詞也有新洲方言類似的說法。將（14）、（15）、（16）中的“把”換成普通話中由動詞“給”（“給與”義）變化而來的介詞“給”即成立：

　　（17）作業(yè)給他做了。

　�。�18）瓶里的水哈給他喝了。（19）衣服上的油漆給他洗了。

　　新洲方言動詞“把”的主要意義是“給”。如：“爺爺把了我一塊錢。”我們?nèi)绻麊螐恼Z義上面分析新洲方言“把”表被動的結(jié)構(gòu)，就會發(fā)現(xiàn)，按照動詞“把”也能夠分析得通。如“蘋果把弟弟吃了”包含兩個語義組合：①蘋果把給（動詞）弟弟了；②弟弟吃了（蘋果）。“弟弟”是“蘋果”的獲得者，又是“蘋果”的處理者。獲得在前，處理在后。只有給與才能獲得，只有獲得，才能處理。給與是出發(fā)點(diǎn)，處理是結(jié)果。這樣由給與后自然生發(fā)出被處理的意思來。①②兩個語義組合是一個時空軸上面的完整過程，“弟弟”是連接的關(guān)鍵，也是凸顯的重點(diǎn)。兩個語義組合進(jìn)行疊加整合就形成了“蘋果把弟弟吃了”的被動結(jié)構(gòu)，即“A把BV了”結(jié)構(gòu)。該結(jié)構(gòu)表示A向焦點(diǎn)B遷移，同時B對A進(jìn)行處理，換言之，A在向焦點(diǎn)B遷移后被B獲得并被處理。因此，新洲方言中“把”字表被動的內(nèi)部動因是“把”的動詞義“把與”驅(qū)動，外部原因是由“A把BV了”結(jié)構(gòu)產(chǎn)生。

　　三、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的擴(kuò)展形式“把得”

　　新洲方言表被動的“把”后常常加“得”形成擴(kuò)展形式“把得”。新洲方言中“把得”首先是動詞性的。如：

　�。�20）鋼筆把得他了。（鋼筆給他了。）

　�。�21）錢還冇把得他。（錢還沒有給他。）

　　這里“把得”中的“得”是為了介引受施對象的，有了“得”，“把”的方向更明確，受施更凸顯。如果對（30）、（31）進(jìn)行再擴(kuò)展補(bǔ)充，就變成：

　�。�22）鋼筆把得他弄壞了。（鋼筆被他弄壞了。）

　�。�23）錢還冇把得他用。（錢還沒有被（給）他用。）

　　這樣（22）、（23）就成了被動句，因句子中心在后半句，“把得”就處于從屬地位，這里的“把”我們一般分析成介詞。當(dāng)然，其動詞色彩依然很濃，理由上面已有分析。這里重點(diǎn)討論的是表被動的“把得”中的“得”。

　�。ㄒ唬┍粍泳渲械�“得”可以消解語義上的歧義

　　新洲方言中用“把”表被動，大多情況下是沒有歧義的。如：

　�。�24）菜把豬吃了。（菜被豬吃了。）

　�。�25）魚把貓吃光了。（魚被貓吃完了。）

　�。�26）西瓜把哪個買去了？（西瓜被誰買去了？）

　　上面這些句子在新洲人看來，沒有歧義。因?yàn)閼{生活經(jīng)驗(yàn)，“菜”、“魚”、“西瓜”都是被豬吃，被貓吃，被某人買，人們很自然地用被動的思路去認(rèn)知和判斷。當(dāng)認(rèn)知和判斷和生活邏輯相符時，歧義就無從產(chǎn)生。反之，很容易出現(xiàn)歧解。如：

　�。�27）他把老師訓(xùn)了一頓。（他被老師訓(xùn)斥了一頓；老師被他訓(xùn)斥了一頓。）

　�。�28）小王把小李打了。（小王被小李打了；小王打了小李。）

　　（29）豬把狗咬死了。（豬被狗咬死了；豬咬死了狗。）

　　（27）、（28）、（29）句這些句子都有歧義，上面括號里的是歧解。按新洲方言的被動思路理解，則是被動句；按普通話的處置思路理解，則是處置句。如果不考慮語言環(huán)境對語義的制約，則書面上是很難消解歧義的。新洲方言對這樣的句子可以通過在“把”后加“得”消解歧義。（27）、（28）、（29）句可以變成：

　�。�30）他把得老師訓(xùn)了一頓。（他被老師訓(xùn)斥了一頓。）

　�。�31）小王把得小李打了。（小王被小李打了。）

　�。�32）豬把得狗咬死了。（豬被狗咬死了。）

　　上面的句子“把”后加“得”變成“把得”表被動的句子后，就只有一種理解了。這可能是因?yàn)?ldquo;把得”的“把與”義強(qiáng)，而“把”意義更虛，且新洲方言中的“把”既表處置又表被動。

　�。ǘ�）被動句中的“得”可以加強(qiáng)句中主語的“遭受”性

　　丁聲樹等指出：“就傳統(tǒng)的用法說，‘被’字句主要是說明主語有所遭受，遭受自然是不愿意的，因此只能表示有損害或不愉快、不愿意一類的行為。”[4]新洲方言的被動句都表示主語的遭受性，而“把得”表被動比“把”表被動的被動句主語的“遭受”性更強(qiáng)。試比較：

　　甲：菜園地把豬兒拱了。乙：菜園地把得豬兒拱了。

　　屋把水沖了。屋把得水沖了。

　　他把車子軋了。他把得車子軋了。

　　甲組是“把”表被動的被動句，主語是一般意義上的遭受；乙組是“把”后加“得”，主語帶有極大的遭受性。這可能是因?yàn)?ldquo;得”加強(qiáng)了凸顯施事體的程度，相對來說，主語被處置性也就得到增強(qiáng)，從而賦予主語更強(qiáng)的遭受性。

　　包括新洲在內(nèi)，江淮官話黃孝片方言區(qū)普遍存在“把”的擴(kuò)展形式“把得”（或類似“把得”的“把到”、“把是”等）。“把得”表被動的意義較“把”更強(qiáng)烈：

　�。�33）把（得）別個罵劃不來。

　�。�34）東西把（得）別個偷走了。

　�。�35）你的心把（得）狗吃了。

　�。�36）莫把（得）他看到了。

　�。ㄈ�）被動句中的“得”可以增強(qiáng)句子的口語色彩

　　新洲方言中，“把”和“把得”表被動的被動句，相對普通話來說，地方特色鮮明，有很強(qiáng)的泥土氣息。“把得”表被動的被動句較“把”表被動的被動句更隨意，更具有口語色彩。農(nóng)村人，文化程度較低的人比城里人、文化程度較高的人使用多；中老年人比青年人用得多。如：

　�。�37）把得你猜到了。（被你猜中了。）

　�。�38）好好的衣裳，把得你搞邋遢了。（很好的一件衣服，被你搞臟了。）

　�。�39）蠻老實(shí)的個伢兒，把得你教壞了。（很老實(shí)的一個小孩兒，讓你教壞了。）

　　“把得”廣泛分布于包括新洲在內(nèi)的江淮官話黃孝片方言區(qū)，其他地方少見，普通話沒有這種用法。普通話中有表處置的“把”，而沒有新洲方言中的表被動的“把”，更沒有其地方口語色彩濃厚的“把得”。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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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張旺熹.漢語句法的認(rèn)知結(jié)構(gòu)研究[M].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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